第四百八十五章 几乎废弃的府学
幸是禁海不久,深谙航海、经验丰富的船家依然健在,加上水师提供船只,卜家提供货物,出航的准备时间大幅缩短。
顾正臣对于航海的事并不了解,全部交给了张赫、储兴与陈大河、王浮屠等人,需要什么东西,粮食,水桶,煤炭,给你们钱财,自己去买。
等等,要大豆干嘛,吃人豆腐?
哦,吃豆芽啊。
一笔一笔的账目记清楚,钱不是问题,府衙出。
你想找“翻译”的通事就去找,想找目光老道、识货的掌柜那就去请,府衙只要结果,过程随便你们。
顾正臣让他们放开手脚筹备出航事宜,全身心投入到了府治之中。
垦荒一定田亩免秋税、夏税的消息在泉州府百姓里引起轩然大波,无数百姓想要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被盘削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听闻如此好的事,谁都不敢轻易相信。但当府衙的告示、县衙的告示贴出,泉州府的百姓终于沸腾了。
无数百姓扛起锄头、铁锹奔赴荒地,平日里没心思垦荒,那是因为没奔头,没气力,也没时间。
夏粮刚收下来要交税了,秋粮刚打出来,由帖送到家里了。
好不容易想要休息休息,又被强行征用去做苦役,不仅没钱粮拿还需要自己带粮食去,不带粮食很容易饿肚子,饿肚子就干不动活,干不动活就容易挨打……
垦荒?
谁有空暇去垦荒,谁有多余的气力去垦荒?
再说了,你垦荒了又如何,多种五亩地,打收十石粮,你以为落手里的粮食就多了?
不,官府有无数种办法让你吐出来多出的粮。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李老汉催促着儿子将地上的草铲干净了,伸手捶着后腰,看着蔚蓝的天,满是皱纹的脸上堆出笑意。
现在的泉州府和以往的泉州府不一样了。
顾知府来了之后,杀了好多贪官污吏,那些折腾人的胥吏、衙役该打板子的打了板子,该赶出衙署的赶了出去。
现如今顾知府发了话,只要垦荒五亩,春天种下粮食,今年秋税就不需要缴纳了。只要垦荒十亩,明年夏税也一起免了。
这还不算完,顾知府发了话,等明年秋税,就按三十税一来收,任谁都不准多收,该是多少就是多少,一勺都不需要多缴。还告诉百姓,谁多收了,可以拒绝缴税,然后告诉县衙,县衙不受理便可以告诉府衙,府衙为百姓出头。
只要垦荒十亩,秋税、夏税免了,收下来的粮食可就全是自家的了,想想这日子就有奔头,日后收税少了,没了那么多名目,日子还不是一日好过一日?
皇帝派来了个好官啊。
垦荒,老了也有点气力,耙点草出去总是没问题的。有顾知府在泉州,自己这身老骨头说不得还能再坚持两年。
一份公告,在短短时间内掀起了泉州府垦荒潮。这是最好的时间节点。
秋收刚结束,府衙与县衙没有征招徭役,百姓正在担忧秋税与能不能熬过冬日,突然有机会能免秋税,这谁还不把握住机会?
不就是出气力垦荒,老百姓有的就是气力,哪怕是婆娘也能扛百来斤粮食,还怕垦荒不成?
无数百姓忙碌于荒野之中,原本河边还是一片荒芜草地的地方,短短七八日便被垦荒出来,连田垄都给培了出来,田亩地头打了地桩,写着扭曲的字作为自家地的标识。
晋江县衙很忙,知县杨琇干脆就带人去了地头,命人丈量清楚之后,记下田地所处地段,方位,亩数,然后问明户主,写下三份田契并盖上印章。
新垦出来的田亩需要开新田契,这是证明田地归属的文书,一份给户主,一份留县衙,一份交府衙。日后田亩买卖,户主需要找人重写田契,且请县衙吏员作证,以确保这地块确实是这家人的,避免出现买卖纠纷。
杨琇看着荒地变良田,心头满是感慨。
论手段,还是顾知府厉害,这一手将会在根本上解决泉州府粮食少的局面。只是,如此明目张胆地蠲免两税,顾知府当真能应付得了朝廷风波吗?
朝廷风波?
顾正臣根本不在意,因为朝廷根本就不知道……
所谓的蠲免秋税、夏税,只是名义上如此,该给的粮食,将会一斤不少地运往行省。只不过,这些粮食不是顾正臣收税收上来的,而是府衙打开粮仓,以市价收粮食收上来的。
一年两税不就是四万多石粮,从贪污的钱财里面抽出两万两买粮食去,足够蠲免泉州府百姓一年税的了。
百姓手中的秋粮打下来了,总需要粜出才能换点银钱。
谁来收购粮食?
之前是卜家垄断,低价收购。
现在府衙垄断,福州什么价,泉州府就是什么价。
当然事情也没这么简单,需要告诉老朱、户部、行省,要不然泉州府的账目就一行字送到行省,行省也不敢给户部递。至于那些啰嗦的御史,就没必要知道了。
泉州府这些年来被一茬又一茬的人搞得破破烂烂,顾正臣只能埋头苦干修修补补。
顾正臣从养济院出来,面带悲伤,对卫敬止、黄斐道:“晚点拟写文书,让各县寻找无人照养、没有独立生活能力的老人,接到养济院发给钱粮照养。地方县衙赡养有压力的,转至府衙来赡养。”
卫敬止、黄斐连连答应。顾正臣又前往泉州府学。
对于泉州府人,更习惯将泉州府学称之为文庙。
泉州府学始建于唐开元末年,北宋太平兴国初年在府学旁开建孔庙,算得上历史悠久。府学坐北朝南,以大成殿和明伦堂为主呈“双轴线”布局,左面是府学,右面是孔庙,这种“左学右庙”的形制在明朝很是常见。
这也给生员提供了方便,这边学习结束,那边就能去问候下孔夫子,为啥写这么多难背、难懂的文章,子曰子曰的,你少说几句不行嘛……
府学里最壮观,最大的建筑,最好的建筑,不是授业解惑的明伦堂,而是供奉孔子、四配、十二哲神位的大成殿,这也是祭孔的场所。
顾正臣看着眼前壮观的大成殿,暗暗惊叹,这是宋代重檐庑殿式结构,面阔七间,进深五间,用四十八根白石柱承托,其中有八根柱子是盘龙檐柱。不用说,这是南宋时的杰作,不是南宋朝廷,泉州府学估计也没这么大脸面……
顾正臣瞻仰着孔子,叹息道:“卫敬止,泉州府学还有多少生员?”
卫敬止低下头:“没了。”
“教授呢?”
“走了。”
“训导呢?”
“也离开了。”
顾正臣看向卫敬止,指了指孔子像:“偌大的泉州府学,就这孔夫子一干人在这里守着不成?”
卫敬止不敢说话。
泉州府学没人了,这是悲惨的现实。
这种情况的出现并不能全怪到府衙、卜家等身上,说到底还是老朱停罢科举引起的后遗症。泉州府属于福建行省,整个福建行省的教育水平远远比不上两浙、江西、应天府及其周边等地,换言之,就是科举照样考,泉州府都未必能考中几个举人,但多少还是有些希望,可在朝廷停罢科举之后,希望就彻底破灭了。
没希望入仕,谁还背四书五经。
什么孔夫子,什么孟子,统统不管了,改行另寻出路才是正事。
出于这种心理,加上府衙不作为,地方贪官污吏太多,教授长期缺员,训导不作为,种种原因加在一起,泉州府学就散了。
嗯,还剩下两个负责清扫落叶,打扫卫生的老人。
顾正臣有些头疼,道:“府学训导可有在晋江城内的?”
卫敬止想了想,点头道:“有一位训导名为李烈,居在新门外笋江石塔附近。不过此人脾气不甚好,教导起来极是严厉,动辄打生员手心。”
顾正臣叹道:“严师出高徒,孔夫子还有骂弟子‘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的时候,打没打过弟子并不清楚,但少不了言语责骂。只要能教出好的弟子,不管是打还是骂,都可以用。”
对待教育这一块,顾正臣认为先生严厉一点,适当体罚下没什么太大问题,自己小时候也挨过老师的粉笔头、黑板擦、戒尺,没老师当年的严厉约束与管教,自己怎么可能听得进去,学得进去?
最可怕的就是老师打不敢打,骂不敢骂,管不敢管,到这种地步,教育基本上就进入了死胡同,没前路可走了。
顾正臣准备将李烈请出来,将那些离散的生员找回来。
一府之地没府学怎么行,说出来岂不是丢人?
教育不能丢,丢教育等同于丢文化,丢文化岂不是整个泉州府都是粗人了……
文教属于知府政绩考核的重要内容,一个不重视文教的知府是不合格的。
哪怕老朱停了科举,该办的教育还得办,反正科举也不是一直停着,十年之后,科举之路还是会打开的。
就在顾正臣筹划解决府学问题的时候,一艘艘大福船出现在福建外海,船帆兜满风疾驰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