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赶上三伏天,从早上太阳便高高的挂在天上,像个渣男一样满世界送温暖。
所以哪怕是周末,林朝阳也懒得出门,不如待在家里凉快。
他家的房子南北通透,两面的窗户一开,只要是外面稍微有点风,屋里就会形成对流,很是凉快,夏天里在客厅里待着舒服极了。
陶玉墨一早就不见了,林朝阳本以为她是出门找同学玩去了,没想到九点多又回来了,身后还带了两个人。
林朝阳看到两人有些意外,笑着问道:“振云,你们没回老家?”
刘振云笑着说道:“没有,学校又给找了点赚外快的活。”
刘振云家庭条件不好,每个月虽然有补贴,但从来不敢乱花,在食堂从来不敢打一毛钱以上的菜,平时的衣服也都是穿在部队时发的军装,能省则省。
省下来的钱,大多是用来买书、杂志和看演出活动了,他这样的消费习惯不是个例,大家都这样。
最近他又多了一项花销,那就是“老乡”郭剑梅。
“剑梅同学,你好!”林朝阳笑着冲郭剑梅打了个招呼。
郭剑梅有些腼腆的回应,她是79级法律系的。
跟陶玉墨是同学,除了在篮球场时那一面,之前也因为陶玉墨的原因,跟林朝阳见过好几面,但都没说过话。
这回跟刘振云一起来到他家做客,等于是公开承认了关系,难免有点害羞。
去年郭剑梅考上燕大,她家和刘振云家是隔壁镇。因着这层关系,刘振云在学校对她颇多照顾,一来二去,两人便成为了如今这样。
林朝阳听郭剑梅说完与刘振云相识相恋的经历,不由得调侃道:“你啊,就是被他这个憨厚朴实的外表给骗了。这小子鬼精鬼精的,一不小心就着了他的道儿!”
他的话让郭剑梅又害羞起来,刘振云也被他说的不好意思。
“我这个人还是很淳朴的!”刘振云反驳道。
林朝阳哈哈笑了起来。
郭剑梅这个暑假也留在学校勤工俭学,陶玉墨本来是跑过去找她玩的,然后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多余,本想回家。
刘振云却说起了之前他来找林朝阳没找到的事,陶玉墨便顺道把两人给带了过来。
刘振云之前来过林朝阳家,郭剑梅却是第一次来。
她偷偷的打量着林朝阳家里的装潢布置,眼中掩藏着几分胆怯与艳羡。
这房子恐怕比学校里的那些教授住的都好吧?
“那天啊,赶上李拓搬家,去他们家温个锅。”
林朝阳对刘振云解释了一句,两人聊了起来。
陶玉书准备出门去买点菜,还没等出门,家里又来了一波人。
是大舅哥、陈健功和李拓,身后还跟着一位陌生的老者。
几人进门先寒暄了几句,然后陈健功便掏出一份《燕京文艺》,向林朝阳得瑟道:“朝阳,哥们儿的小说发了!”
他的最新短篇小说《丹凤眼》发表在八月的《燕京文艺》上,这篇小说耗费了他不少心力,寄予厚望。
“这是要庆祝庆祝?那你得请客!”林朝阳调侃道。
“请客可轮不到我。”陈健功说了一句,把眼神看向旁边的人,透着几分神秘。
林朝阳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几人一起跑过来,想必是有原因的。
他问道:“这是有什么好事?”
李拓笑着,从包里掏出一份杂志。
林朝阳接过看了一眼封面,全英文的,他下意识的以为是一份外国杂志。
定睛细看封面上的单词,才有些恍然的念道:“《中国文学》?”
“听过没?”李拓问道。
林朝阳点点头,“燕大图书馆别的没有,就期刊杂志多。”
李拓递过来的这本英文版的《中国文学》创刊于1951年,是中国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对外译介中国文学文化的官方刊物,归外文局管理。
早些年刊物推介的都是一些带有明显*命性的作品和伟大领袖的作品,到了这两年,国内文学界风气一变,《中国文学》推介的文学作品也变得多元了起来,对伤痕文学、改革文学等国内文学界的新风气都进行了介绍。
创刊至今,《中国文学》已有近三十年历史,在国内名声不显,但因为是国内唯一一份对外翻译、推介中国文学作品杂志,在国内文学界一直拥有着属于自己的独特地位。
陶玉成这时终于开口将跟在他们身后,从进门就一直没说话的老者介绍给了林朝阳。
“这位是外文局的杨献益先生,《中国文学》的副主编。这次来是想跟你沟通一下,将《赖子的夏天》翻译、发表到《中国文学》上,介绍给国外的读者。”
听着大舅哥的介绍,林朝阳面露惊讶,握住了老者的手,“杨先生,久仰大名!”
“朝阳同志你好,我也久闻你的大名啊!”
杨献益跟林朝阳握了握手,笑声很爽朗。
他是我国著名的翻译家之一,但与许多翻译家是将外国作品翻译成中文不同,杨献益一生立志于将中国文学作品翻译成英文,向世界传播中国文化。
老先生最牛逼的一件事便是与夫人花了十多年时间翻译完成了《红楼梦》这部鸿篇巨著,因为横跨了嗡嗡嗡时期,翻译《红楼梦》的过程历尽波折。
最后英文版《红楼梦》终于由外文出版社成功出版,在国外汉学研究领域广受好评。
两人聊了一会儿,林朝阳才知道,最近这段时间《赖子的夏天》在文学界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引起了《中国文学》对于这部小说的兴趣。
恰好朱光遣与杨献益认识,两人聊天时无意间说起,杨献益才知道小说作者竟然是燕大教授陶敬法的女婿,他便让朱光遣帮忙引荐一下,于是才有了今天陶玉成带着杨献益过来这回事。
《中国文学》致力于向外推介中国文学作品,目的是宣传和塑造中国形象,向外国读者展现中国历史文化和社会风貌。
杨献益跟林朝阳简单交流了一番,说道:“你最新的那部《赖子的夏天》写的很好,既继承了意识流文学的优点,又开创性的融入了中国文化,是一部难得的好作品,我们杂志打算连载。”
《中国文学》是月刊杂志,每期都会向海外读者推介多部中国文学作品,但大多是简要介绍,只有重量级作品才会选择以连载的形式推介。
刚才李拓递给林朝阳的便是今年的第八期《中国文学》,在这一期被重点翻译推介的是沈丛文的短篇名篇之一《萧萧》。
《中国文学》想把他的作品推向海外,林朝阳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而且他特意问了一下稿费,杨献益说是千字八块。
正常的作品发表稿费是作者独得的,但《中国文学》杂志社支付稿费却是双份的,他们不仅要给原作者稿费,还得给译者稿费。
千字八块的价格已经很高了,因为这其实相当于是转载。
《赖子的夏天》二十万字,千字八块就是一千六百块钱。
周围几人听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这钱赚的也太容易了。
不怪哥儿几个没见过世面,刘振云现在属于业余爱好者阶段,李拓、陈健功的创作也都是以短篇小说为主,发表一篇作品了不起稿费两百块钱。
见到林朝阳一下子就收获了一千六百块钱稿费,几人怎能不羡慕嫉妒?
聊完了正事,林朝阳本想留杨献益吃顿饭,但老同志却急着离开,说得回家陪老伴,林朝阳只好送他出了门。
等林朝阳再回家,李拓、陈健功几人张罗起了吃饭的事。
他们自恃今天带杨献益来家里,劳苦功高,李拓来之前还特意搞了一本《中国文学》来,林朝阳一下子收获了这么一大笔稿费,无论如何都得请大家搓一顿,那架势快赶上破落户来打秋风了。
林朝阳倒不介意请客吃饭,他最近正苦练厨艺呢,正好可以拿他们几个人练练手。
陶玉书本打算去买菜,陈健功却主动提出去买菜。
玩笑归玩笑,他们来林朝阳家做客,也不是真奔着宰人来的。陈健功刚领了稿费,正打算吃顿好的。
林朝阳不想让陈健功花钱,便提出和他一起去。
“姐夫,千万买条鳜鱼。”林朝阳临出门前,陶玉墨对他交代道。
自从上次吃了林朝阳做的干炸鳜鱼,她便一直念念不忘。
出门买菜买了一个多小时,到中午的时候林朝阳和陈健功才回来。
“姐夫,你们怎么才回来啊!”陶玉墨饿的饥肠辘辘,满脸苦相的说道。
这会儿菜刚买回来,做菜还得一两个小时,吃上饭得下午了。
林朝阳冲她晃了晃手里的菜,“好饭不怕晚。”
陶玉墨看到兜子里的鱼和肉,一下子来了精神,“这都什么啊?”
“猪肉、鳜鱼、土豆、萝卜、小油菜、蘑菇……”
陶玉墨没等林朝阳回答,自己翻起了兜子,翻到最后还看到了一副猪肚和腰子,林朝阳他们俩回来晚了主要也是因为排队买这副猪肚和腰子。
“洗菜去!”
林朝阳斥了她一声,陶玉墨也不敢反驳,谁让她吃人嘴短呢?
今天家里客人多,饭菜当然也得多准备点。
二斤猪肉被分成了两份,一份有肥有瘦的做了红烧肉。
一份全是肥膘,林朝阳把肥膘煮半熟,切大片,煮了红豆打成豆沙,将肉码在碗内,抹上拌好红糖的若米,再上屉蒸到烂乎,这是他跟着菜谱学的夹沙肉。
鳜鱼依旧是干炸,配椒盐。
猪肚、猪腰子则被他和土豆、萝卜、蘑菇炖在一起,弄了一锅减配版乱炖。
林朝阳弄四个菜花了两个多小时,全是荤菜,放在这个年代属于妥妥的大餐了。
菜肴端上桌,香气扑鼻,这会儿已经是下午快三点了,大家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一上来便是狼吞虎咽。
“好吃!真好吃!”
“朝阳这手艺,赶上大师傅了!”
吃了好一会儿,干炸鳜鱼、红烧肉、乱炖被大家伙吃了大半,唯独夹沙肉没人动。
“这菜你们怎么不吃啊?”林朝阳问。
桌上几人有些犹豫,夹沙肉是纯纯的肥膘肉,一块肉都快有指头那么厚了,看着便腻人。
他们几人肚子里也不算特别缺油水,看着肉都不敢下筷。
见几人都没有动作,林朝阳把夹沙肉往陶玉墨眼前一推,“玉墨,吃!”
“姐夫……”陶玉墨叫了一声,表情欲哭无泪。
吃人嘴短的弊端在此刻显露无疑,姐夫让她吃,她能不吃吗?不吃以后还想不想再蹭吃蹭喝了?
正在她犹豫的时候,众人眼看着刘振云率先夹起了一片肥肉塞进了嘴里。
桌上别人肚子里不缺油水,但刘振云是真缺的,他去食堂连一毛五的菜都不舍得点。
刚才大家在犹豫,谁都没动筷子,他也不好意思第一个下筷子。
现在既然大家都为难,他自然愿意第一个当小白鼠。
他嘴唇上满是油光的嚼着肉,品出味道来后,眼睛半眯了起来,又伸出筷子给郭剑梅夹了一块。
“剑梅,你尝尝!”
刘振云虽然没说话,可他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夹沙肉,味道不赖。
“加点白糖,味道更好。”林朝阳提醒了郭剑梅一句。
郭剑梅吃着肉,眼睛一亮。
其他几人见此纷纷伸出筷子,本来不受欢迎的夹沙肉被一抢而空。
一斤肥膘肉做的夹沙肉总共也没多少,这么多人一起吃就显得更少了。
陶玉墨就吃到了两块,表情有些意犹未尽。
“姐夫,这道菜以后可以多做。”
“你少吃点吧!”陶玉书的眼神在妹妹的脸上转了一圈,幽幽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