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夭夭娇枝头,只道是,为君留。
盛世红颜半弦休。梦惊落英,清风翻粉,
春来竟成秋。
夜雨寒江涌浪愁,杨柳垂泪意难收,
珠帘掩处琵琶幽,华灯万点,南山孤影,
长情凄小楼。
一一一一寄〈青玉案〉·春来竟成秋·
乾德元年十月丁亥日未时,往房州城的一条官道上,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正策马疾驰,他头饰一顶黑色结式幞头,几缕乌黑的发丝在脸颊两侧帽檐下随风向后飞扬。
少年身着淡蓝色窄䄂圆领缺胯袍,腰间束着一条黑色宽带,上面绣着金色的云纹图案,左腰侧佩着一把长剑,他的面容算不上英俊非凡,却有着棱角分明的轮廓,剑眉之下,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眸炯炯有神,挺直的鼻梁下,嘴唇紧抿,虽未及弱冠之年,但神情中已然隐现几分大丈夫的气概。
当策弛到房州城前,那少年并未进城,而是引马向西南方向的灵秀村而去,待过有小半个时辰,便来到了灵秀山庄院门前,少年收缰止马,跃身而下,门口站值的的一位庄丁立为趋步近前,伸手接过少年递与的缰绳,一脸笑容招呼道,“计公子,你来啦…”
原来这少年正是计金玉。
“嗯,少庄主可在庄中?”
“在,计公子请…”
此时,门房中当值的许广智闻声而岀,举目向计金玉上下打量一眼,笑道,“计公子今日一身官卫装束,真为英姿飒爽呀…”
计金玉眼下是南唐的大内供奉,因要事赶来山庄,却未换上日常所穿衣袍,闻言脸色微微一红,“许伯伯见笑了…”
他每年都会来庄中住上一段时日,对许广智极为熟络,便是以伯伯相称。
“哈哈哈…请、请…”
随着许广智作请的手势,计金玉举步行进,待到了门房前面之时,却被相随而行的许广智唤住,“计公子且慢…”
计金玉一愕,“许叔叔有何见教?”
许广智微微一笑,低语道,“计公子想是还未得知庄主已康复了消息吧?”
“哦?洛庄主已是康复了?”
“正是…”
正月之时,洛逍遥与灰衣人比拼内力,引发藏在体内隐脉中的劫道封口松动,自无法用真元气机与洛寒水修复慧魄,于是在与洛北望办了满月宴席,安排保护符太后母子的事宜后,便闭关半年稳固劫道封口,出关后方为用功法,使慧魄已恢复有八成的洛寒水伤病痊愈。
计金玉闻言心头惊喜之下又为一紧,但知若非洛逍遥闭关,洛寒水当早为痊愈,自己与洛明珠应也已定下了婚约。而洛寒水伤病期间,洛逍遥不愿外人看到他的病容,导致自己一直无缘得见,此下初次见面,一身官卫装扮拜见,应是不合礼仪,紧张之下,低首望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着,尴尬一笑,“许叔叔,这怎生是好?”
“计公子是急事而来?”
“嗯…”计金玉点了点头。
“庄主他豁达开朗,当不会计较小节,何况计公子是急事而来,不过此下是为初次拜见,应把佩剑先留在门房才对…”
“多谢许伯伯提醒…”
计金玉立为解下佩剑递与许广智,许广智将佩剑置放门房房内出来后言道,“那我先去禀告庄主,计公子且为稍候片刻…”
心知此下非为往日拜访可比,未为通报之下冒然随许广智进厅,是有唐突之处,计金玉闻言便道,“有劳许伯伯了…”
许广智一走,计金玉立为举手端了端头上的帽子,又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深呼一口气,定了定心神,片刻后,便见许广智转来相请进厅。
步入厅堂前庭后,计金玉举目望去,但见厅中坐有数人,主位右侧坐着洛明珠的母亲严氏,中间隔着案几的左侧主位上,坐着的是一位留着美须、儒雅气度中透着三分威严的男子,而主位两侧置放的交椅上,分别坐有洛逍遥、萧慕云、许闻香,贺梅。
心知落座左侧主位上的男子便是洛寒水,计金玉顿为疾步行上台阶踏入厅中,在与洛寒水、严氏有五尺之距时,顿住脚步躬身作礼,“晚辈计金玉拜见洛伯父、洛伯母…”
洛寒水引身近前相扶,“计贤侄不必多礼,请入座吧……”
“多谢洛伯父…”
计金玉当日在莫忘岛从洛逍遥身上学了‘太初心经’,而这几年中,来灵秀山庄与洛明珠研习武习时,又得洛逍遥指点,已然入了神念小成境界。当洛寒水近身相扶之时,却为从洛寒水的气息中,窥岀他只有归真境身手,计金玉言谢之中,心头暗吃一惊,他却不知,若非洛逍遥在医治期间不惜输与真气与洛寒水,当日自断神识慧魄、自毁本命胎丹的洛寒水,此下当是毫无修为。
待又与洛逍遥等人见礼后,计金玉方为引身坐在许闻香下首的交椅上。
“方才听许管事言说,贤侄此番前来是有急事?”
洛寒水能使诸多隐世高手为通宝阁效力卖命,堪为不世人物,虽说神识记忆刚为恢复,但断事依是果决,得知计金玉急事赶来,便开门见山询问。
“正是。”
“那可否明言与告?”
计金玉点了点头,“前日国后遭人暗算,突为中毒,晚辈赶来山庄,是想拜托逍遥兄长相请贺先生,使贺先生前去查看国后病情,幸好贺先生此下也来庄中…”
计金玉言中的‘国后’自然是指周娥皇。
“请老身…?”贺梅疑道。
“青青姐姐离谷而去,晚辈但知先生在药王谷三年中亦研习药理,是故斗敢相请先生前去查看,寻出解毒之法…”
贺梅皱了皱眉头,“可知国后症状?”
“晚辈师伯曾用气机潜入国后体内查探,发觉此毒会侵蚀七魄真元,使人气血衰退…”
此时厅上除了严氏之外,厅上众人皆脸显惊疑之色,面面相觑之下,贺梅言道,“国后面容可有衰老之态?”
以计金玉所言周娥皇的症状,当是中了‘千机散’之毒无疑,而柳宫文已死,当世之中唯常青青一人会制作‘千机散’,众人但想常青青断不会用‘千机散’加害素不相识的周娥皇,是故心下皆为惊疑。
计金玉摇了摇头,“国后昏迷过去,脸色苍白,未见有衰老之态…”
“你离开之时,她中毒过有多少时辰?”
“两个时辰…”
“依你师伯推断…国后她还能坚持多长时日?”
“当时沈师伯耗了气机暂为阻住毒性恶化,以沈师伯以为,若无解药…国后至多存活七日。”
贺梅望向洛逍遥,“当日以你师娘归真境身手,几个时辰之间,容颜立为苍老,而若非玄音师太不惜输与她十数年真元相救,你师娘至多十二个时辰可活,想这江南国后,当是毫无修为,怎生中毒有两个时辰,却容颜未老,即使沈先生耗了气机相阻毒性恶化,也当无可能能使国后坚持七日…难道不是中了千机散?”
当年化身林婉真的高若玉,曾传与周娥皇‘太素心经’练气功法,洛逍遥料想周娥皇眼下至多修得练气境,听得贺梅相问,摇了摇头,望向洛寒水,“父亲,江南国后曾有恩于孩儿,孩儿想与贺先生同去金陵,查看一下她的病情…”
此下厅中除了萧慕云,余人闻言皆心感奇怪,自是不知当年洛逍遥被沈连城追杀,曾避险在周娥皇闺房中。而顾忌他人误传累及周娥皇名声,洛逍遥自不会轻易与人提及此事。
洛寒水也未作言相问,周娥皇与他有否恩情,点头道,“无论她是否中的是‘千机散’,能侵蚀七魄真元之毒当是厉害,你当速速前去,她有恩于你,应尽力相救。”
“孩儿明白…”
洛逍遥应了洛寒水吩咐后,同贺梅、计金玉二人向众人作别而去。
此下事况紧急,洛逍遥自是选择弃马而行,一路上与贺梅轮换助力只有神念境修为的计金玉,翻山越岭直向金陵,费了近八个时辰,于次日卯时三刻赶到事发之地一一玄武湖皇家别院。
别院行宫中,除了李煜、沈连城,还有也为闻讯赶来的计经海夫妇,众人相互见礼后,通晓‘千机散’毒性的贺梅,立马用气机遁入昏迷不醒的周娥皇体内窥探,约有一盏茶功夫后,贺梅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沉吟片刻言道,“国后中的当是‘千机散’无疑,只是其中一味主药,‘噬心草’的份量减少了,才未使国后容颜立见衰老,但制作此毒散之人在此中亦添加了‘十日菇’,催发毒性的发作,若非沈先生耗了真元相护,国后中毒一个时辰内已是殒命……”
“十日菇?”计经海疑道,“此菇毒性如何?”
“但如其名,未及归真境身手之人,若中了此菇之毒,十日内必会身亡,而此菇能使血气骤为涌动,加入千机散之中,是可促使毒性急发…”
旁听的李煜惊道,“那、那可有解救之法?”
贺梅望了一眼洛逍遥,摇了摇头,“此毒当是无药可解…”
李煜闻言顿然面如土色,身形猛得向后倒退,几欲跌坐而下之际,计经海伸手将他扶住,“国主莫为惊慌,我等当尽力寻法应对…”
言罢向沈连城使了一个眼色,沈连城心知计经海有话不便让李煜旁听,见状立为上前相扶,“微臣斗胆,请国主先为移驾休息,让贺先生他们再为诊断商议…”
李煜失神之中恍若未闻,随后却为点了点头,又如丢魂般在沈连城搀扶之下离开厢房。
此时计经海望向洛逍遥,“若以‘太初心经’功法相疗,是否能使国后寿元暂为得以延长…?”
当日马希兰虽为保了性命,但依是白发苍苍,容颜也见老态,计经海与楚南风夫妇相熟之后,便见询原因,得知马希兰曾是中了‘千机散’剧毒,也知晓用‘太初心经’功法气机,可以修复被‘千机散’侵蚀的七魄。但亦知马希兰之所以能够得救,不仅得益于玄音师太先前耗去数十年修为真元相助,更因为易无为后来不惜舍弃一生修为真元及性命才为保住马希兰性命,而马希兰中毒之时是为归真境,其七魄根基生机之力却非周娥皇能比,若非沈连城及时岀手,耗去了三年修为真元,周娥皇早已丧命。
此下若让洛逍遥牺牲修为真元救下周娥皇,计经海但知有跌境的风险,自是难以启齿相求,用‘暂为’措词作言,是希望洛逍遥在力所能及之下,延长周娥皇寿元年数。
计经海对楚南风一众保护中原龙脉一事是为耳闻,后来曾见询洛逍遥其中原因,洛逍遥不能将实情相告,只得谎称辽人遣佛门高手来破坏龙脉,其中有关佛劫之事自是绝口不提,是故计经海此下不知洛逍遥已是贯通了‘五太心经’功法,是可以救下周娥皇的性命。
未待洛逍遥作答,贺梅已是断然摇头道,“计先生当知洛庄主只是慧魄受损,逍遥他是费了近四年时日才得以使他康复,而因此之故,逍遥修为气机已是受损,国后她是七魄尽伤,逍遥如何有能力使她寿元延长…”
正如贺梅所言,洛逍遥为了不使洛寒水武功尽失,在这近四年中,不惜输与真元给洛寒水,以致修为气机大损,若非如此,当日与掳劫郭宗训的灰衣人比拼内力,当不会引发体内劫道封口松开,贺梅此下自是担心,洛逍遥用气机真元与周娥皇疗治毒伤,又会使体内劫道封口松动。
“洛庄主已是康复了?”计经海与向素素互视一眼,二人皆是脸显喜色。
此时沉言未语的洛逍遥,点了点头,“家父于五日前才为痊愈,本想与人告知先生,但家父认为,应是他先为前去拜访向前辈才可,是故安排下个月与晚辈一同前去‘芙蓉山庄’,未为及时与告,还望计先生与夫人见谅…”
向素素微微一笑,接言道,“愈为亲近,逍遥你倒愈发讲礼了,莫再用晚辈作称了……”
诚然,当洛明珠与计金玉两情相悦将及订下婚约,与计经海有忘年交情的洛逍遥,此下却愈发讲究礼数。
洛逍遥含笑未语,旋而将目光投向病榻上的周娥皇,望着她苍白的脸色,脑海浮现周娥皇当年灵动俏丽的容颜,心下一时感伤,暗叹一声,趋步近前,弯身伸手将欲扶起昏迷不醒的周娥皇之际,只听贺梅低唤一声,“逍遥,你要如何…”
洛逍遥但知贺梅言下之意,是劝自己不可出手相救,闻言也未作答,依是将周娥皇扶起,使她盘坐榻上,接着也引身盘坐在周娥皇身后,方为望向贺梅,“有劳师叔祖与逍遥护关…”
“逍遥你…”
洛逍遥却为不答,左手轻扶周娥皇左肩,右掌抵住她的‘督余穴’,双目一闭,催发气机替她疗伤。
贺梅心下一叹,亦趋步引身上榻,盘腿与周娥皇相向而坐,计经海夫妇互视一眼,带着计金玉退出厢房,将厢门关上,三人立身门前廊柱边上等候。
过有半个时辰,方见脸显疲惫之色的洛逍遥与贺梅行岀厢房,计经海见状但猜洛逍遥至少耗了两年真元气机,心中大为感慨,叹了一声,言道,“国后她眼下如何?”
“目前只能使她延长一年寿元,不过期间万不可使她伤了心神…”
七魄与三魂息息相连,若使心神创伤,是会使七魄气机受损,计经海身怀大成武学,自也知此理,闻言点头道,“我会转告国主…”
“待我闭关恢复元气,明年入秋后再来与国后治疗,应会再使她七魄生机得以些许恢复,但以十年之数,必会使她痊愈…”
向素素一时惊疑,“但洛庄主他…”
洛逍遥知她言下之意,接言道,“家父慧魄是为断灭,根基全无,再生自是大为困难,是故单单一个慧魄,耗了近四年时日,而国后七魄是为受损,根基犹在,可用修为真元阻止毒性使其脉络萎缩之势,唉,可惜我目前气机未具绵长之势,不若每三个月治疗一次,五年后,国后她便可痊愈…”
洛逍遥自未言假,他在损耗两年修为真元后,心恐引发体内劫道封口波动,便收住气机,而至少要闭关静修半年,才能使受损的真元恢复,是故才言待明年入秋再来替周娥皇疗伤。
向素素大喜,“那我去相禀国主,使他来相谢逍遥你的大恩…”
洛逍遥摇头道,“计夫人不可,你也知我不喜朝堂礼节,国主来了,反使我不自在…”
向素素苦笑一声,“如此也好…”
“计先生,可知国后她中毒缘由?”
“我赶来之后,询问了沈师兄,大致知晓些许事况…”
“那可否借步外面一叙…”
计经海点了点头,望向向素素,“夫人,你与金玉且留下照看国后,我与贺先生、逍遥去阅武台一叙…”
“好,待沈师兄过来,我便寻去…”
“也好…”计经海应声之中,纵身跃上房顶,洛逍遥与贺梅互视一眼,引身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