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紧紧地盯着门外。

随着木轮子碾压在青石板上的轱辘声越来越近。

她的心越发怦怦狂跳。

那个她梦见了无数次,现实中却二十多年不曾相见的男人,要出现了吗?

她心跳加速,面色紧绷。

旋然心里又觉得讽刺。

她设想了那么多次再相见的场景。

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在刑部,在牢房门外,在她刚刚撕心裂肺地哭过一场之后。

愣神的片刻。

一个坐在轮椅上穿着紫白袍子的男人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的身材微微有些发福,头发也有些灰白,脸上也有了岁月的痕迹。

不过,许是他这么多年待在广南逍遥自在。

他的脸上并没有多少沧桑。

甚至和先帝爷极其相似的眉眼上,依稀可见当年的风采。

当年……

太后陷入沉思。

当年的他多么英姿飒爽,多么的意气风,发多么的神采飞扬!

他骑术高明,轻轻一挥马鞭就能将所有人甩在身后。

他文墨极通,大手一挥写的字,就能叫人叹为观止。

他弓马娴熟,武艺高强。

自小到大,先祖爷每回见之都啧啧称奇,连那些教习武的师父都说,他是天才!

他真的是天才。

可不幸的是,天妒英才,人也是!

一场意外,他的双腿受了伤。

曾经驰骋在马背上的他,最后连站都站不起来。

曾经文墨极通的他,也早就没了心境。

所有人都为之惋惜,为之哀叹,都来安慰他告诉他。

‘其实平平淡淡也挺好!’

‘古人有梅妻鹤子之佳话,你也可以!’

‘你一辈子什么都不用担心,闲云野鹤也行,富贵荣华也可,自由自在安安稳稳,多好!’

所以……

他在颓废了一段时间后,也就故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过起了闲云野鹤般的生活。

闲来无事写一副字,兴致来了耍两把大刀。

每日养花弄鸟,倒也快活。

渐渐地,所有人都放了心。

后来他又娶了一个寒门小姐为正妃,又养了孩子。

到现在,至少在旁人眼里,他这一生还算圆满!

可是……

“燕王殿下!”

“参见燕王!”

燕王挥了挥手。

“都起来吧!”

这几个字,如同一道魔音。

将陷入沉思的太后瞬间拉回了现实!

慌乱间,她下意识地想去整理头发和衣裳。

可一低头,就发现钧其还在她身后。

自己的裙摆上也沾染上了鲜血。

头发大概也有些乱,刚哭过,眼睛可能还有点儿肿。

刚从牢房里出来,身上的气味儿可能也不好闻。

太后就有点儿崩溃。

这么多年没见了,头一回见可真丢人啊!

没什么可弥补的,就只能立在原地不动。

没想到燕王直接无视了她。

转着轮子走了过来,目光平静地直视着太后身后的赵钧其。

“你竟还有脸出来!”

赵钧其吓得猛地一缩。

“父王儿子错了,儿子是被冤枉的!”

燕王怒不可遏!

“你给我闭嘴!你做的那些事,以往本王不知道?!”

“证据确凿,还敢狡辩,来人,去抬老虎凳!”

“给我打!给我往死里打!”

刑部尚书和其余的人赶紧上前劝。

“燕王殿下消消气,不必如此!”

“世子爷已经行过刑了,其余的还有皇上定夺!”

提到皇上,燕王眼里闪过一丝不明所以的光芒,转瞬即逝。

他看了看赵钧其,叹了口气道。

“既如此,你们就看好他!”

“铁证如山的案子,本王无话可说!你们该如何便如何吧!”

“谁也不准带走他!一切按律处置!”

刑部尚书赶紧称是。

“燕王殿下大义灭亲,实在叫人佩服!”

燕王转头苦笑了一声。

“大义灭亲?”

说完就摇了摇头,在小厮和下人的帮扶下,转身离去。

赵钧其也被人重新带了下去。

不过太后只顾着看燕王,也没顾上他。

也许知道大势已去,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就在燕王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的那一刻。

太后猛然醒悟过来,快步追了过去。

庆嬷嬷赶紧跟上。

“娘娘,您慢点儿!”

身后传来恭送太后的声音,渐行渐远。

太后在转弯处,追上了燕王的轮椅。

“你……”

燕王似乎知道她来,他也没回头,淡淡地道。

“太后娘娘大驾光临,臣替小儿道谢,只是这种送命的事,您就是来了怕也改变不了!”

“还是听从皇上处置吧!”

太后听罢,浑身一颤。

“你……你还是恨我的吧?!”

燕王背对着她,淡淡一笑。

“太后娘娘这话从何说起,太久远的陈年往事,臣早就不记得了!”

顿了顿又道。

“小儿的事就不劳太后费心了!”

“该如何,我们一家担着!”

“你……”

太后一时气结,整个人感觉有人从脊梁骨处浇了整整一大桶冰水下来。

寒彻骨髓,痛彻心扉,却无法言说。

“好……”

她终于颤抖着唇道。

燕王勾唇。

“这样最好!”

“今日无事,臣就先告辞了,他日自当叫内子入宫答谢!”

太后身体微微有些发抖。

“不必了,不用谢!”

她刚想说,这是自己应该做的。

可一张口她才猛然惊觉。

‘她不能说,她没有身份,也没有资格!’

她终究,是一个外人啊!

……

燕王走了。

太后也失魂落魄回了宫。

晚膳也没吃,连床也没下。

一想起赵钧其就要处斩。

她就觉得心痛得无法呼吸。

看似早早就歇下了,实则翻来覆去大半夜都睡不成。

她心里凉透了。

“燕王真是冷血啊!”

“为什么天下的男人,都这么冷血?”

“和先帝一样,对所有女人都冷血!都没有心!”

她不过就想看看他,和他说说话而已!

他却……依旧不肯相见。

哪怕是面对面见,也几乎全程忽略。

难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在恨?!

可那件事,真的不怨自己啊!

不知过了多久,太后终于迷迷糊糊睡了下来。

而她刚睡上一个时辰,庆嬷嬷就来敲门了。

“娘娘,天亮了该起了!”

“太后娘娘,今儿个是最后一天了,听说三司会审要……!”

“别说了!”

太后怒,心里却大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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