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扼住了喉咙。
唐雨被拽进一片难以呼吸的空间。
一瞬间,仿佛只能听得见自己心跳声,一下又一下的,无比沉重。
戚明洲苍白的手指颤了颤,取下镜框,眼里的灰败显露出来,“一场手术,两条人命,一旦事情纰漏出去,那个已经失去母亲的小女孩,兴许连父亲都会失去,再也没有一家医院会愿意接收他们,所以我姐临终前让我们不要再继续追究下去,她说,她喜欢那个孩子,那孩子是她用命救回来的,她希望……那孩子将来万事无忧,一生顺遂。”
唐雨唇角抿得直紧,低下头,眼圈骤然红了。
“所以,我们封锁了所有的消息,那孩子才可以在医院继续接受治疗。”
戚明洲声音颤了颤,“这就是真相。”
室内的光影一半明一半暗。
他看向面前的小姑娘,泛红的眼睛柔和,“我知道你坚持来找我,是为了边炀,我很高兴,他能拥有一个这样在乎他的恋人,但是孩子,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你无法保证边炀知道真相后,不会一怒之下去报复导致他母亲感染HIV去世的那家人。
那孩子的父亲性格固执,在他妻子去世后,始终认为是我们逼死了他的妻子,几次三番站在楼顶以死相逼,做出了过度防备的举动,他是HIV感染者,一旦遭到刺激,万一选择自杀,去重复那孩子母亲的路,或是选择报复社会,边炀身上就会无端背负一条甚至几条人命……这是我们谁都不愿意看到的。”
戚明洲问她,“所以,换作是你,你会怎么选择,你敢赌吗。”
走出戚明洲的公司,唐雨目光有些失焦,在街头上漫无目的的游荡。
如果是她,她会怎么选择……
临走前,戚明洲给她看了一条监控。
在戚明宛宣告死亡后,病房里只有边城悲忸的哭声。
他像个疯了一样,抱住戚明宛的尸体,怒吼着,不许任何人碰。
病房被砸得粉碎,所有的仪器都倒在地上,尖锐刺耳的声音不断从手机里传出,全是边城的绝望。
那种哭声寒凉的让人从骨子里轻轻颤栗。
可床上枯槁成薄薄一片的女人已经听不见了。
她无声无息的躺在那里,任凭他怎么哀求、祈祷都没有一点反应。
她的身体逐渐冰冷,边城耐心的捂了好久都没有用。
直到护士强行把他拉开,他疯狂的扑上去,将脸颊深深的埋入妻子的颈窝里,亲吻她,然后咬破了她的唇瓣,护士见状惊呼一声,七八个人上前按住了他,强行给他塞下阻断剂。
紧接着戚明宛的尸体就被拉走火化,她所有用过的物品都要焚烧。
最后,留给边城的是一室空白。
他无助的站在那,好像怎么都想不明白,明明不久前还跟他约好去听音乐会,去看画展,约好一起策划儿子生日的妻子,为什么就不见了。
整个人被抽走了灵魂,蜷缩在地面上,抱着她仅剩的物品泣不成声。
唐雨摸了摸脸颊,脸上的泪水竟悄悄的流满面。
如果当时边炀也在,那是不是会如边城一样崩溃?
边叔叔如此深爱戚阿姨,甚至想和她一起去死,又怎么会出轨?
可这些,边炀都不知道。
他那么爱他的母亲,如果知道母亲是因为那家人刻意隐瞒了HIV病情感染身亡,他又怎么会对那家人轻易原谅?
戚明洲说得不错,如果边炀真的去找了那家人,万一刺激到对方,谁都无法想象后续发生的结果,也没法承担这个责任。
边炀才十九岁,他那么好那么好……
他的人生盛大灿烂,他未来光明一片,他不能有任何污点,更不能背负人命。
唐雨死死地捏着包袋,蹲在街头,抱住膝盖,将脸颊埋在手臂之间,艰涩的难以呼吸。
那么谁该对那么好的戚阿姨负责?
谁该对深爱妻子的边叔叔负责?
那么谁该对……边炀负责?
“小姑娘,你没事吧?”
路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唐雨抬起头,眼眶已经红了一片。
她擦了擦眼睛,从地上缓缓站起来,嘴唇张了张, 却因排山倒海而来的钝痛感,哽咽得难受,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摇头,就是想边炀了,很想。
唐雨没有坐地铁,打了车回医院。
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跑。
景色不断的从身侧倒退,风刮在她耳边,刺进肺里。
她跑得喘气,直到进了医院大厅,看到那道颀长的身形。
他站在人群里,仰头,静静的看挂在上面的照片。
形单影只,好似被遗弃。
边炀腰身一紧,毫无预兆的被一双手臂从身后抱住腰身,将他从放空的思绪里拽出。
他皱了皱眉,下意识的刚要把人扔出去,身后传来小姑娘又哑又软的嗓音。
“边炀。”
他的身体瞬间放松。
想转身过来,腰身却被她抱得紧紧的,动弹不得。
他低头看了眼腕表,“这还不到七点呢。”
边炀的指腹摩挲着她圈在腰上的手背,轻哼了一声,“不是说七点之前都闭关不见我的吗。”
小姑娘先前规定了,闭关期间,七点之后才能见面。
他就跟灰姑娘似的,每天都得眼巴巴的等到那时候。
“以后不用等到七点了,闭关结束。”
她嗓音闷闷的。
边炀觉得她情绪不太对,转身过来抬起她的小脸,“哭了?”
唐雨摇头,“没有啊。”
她挤出一抹难看的笑,“跑得太快,风进眼睛里了。”
“跑这么快做什么。”他皱眉,掌心落在她的发顶,轻轻揉了揉。
“想见你啊。”
她踮起脚尖,双手搂着少年的颈窝,在他怀里蹭了蹭,“特别想。”
边炀呼吸都放轻了,弯下腰,让她可以不用踮脚,嘀咕,“还算有良心。”
唐雨在他耳边轻声,“那我每天都想你。”
边炀心跳慢了一拍,扶着小姑娘的肩膀,认认真真的看她看了很久,“唐小雨,你重复一遍。”
唐雨微仰着头,“我说,我会每天都好好想你的。”
边炀看她的眼神,闪烁着审视,好像在看一个冒牌雨,“你老实交代,你该不会偷摸的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吧?!”
平常怎么骗都不说的,现在居然把话说得那么好听。
必然有诈。
“……”
唐雨鼓了鼓腮,“我认真的。”
边炀看了她一会儿,自顾自的说了句,“难道说看书真能提高思想觉悟啊。”
他瞧了眼小姑娘,“那行吧,唐小雨以后每天都要想我。”片刻后,他忽然改口,拖着尾音,不情不愿的,“隔一天想一次也成。”
唐雨,“啊?”
边炀揉捏着她软软的小手,视线牢牢的定住她的脸庞,“万一你哪天想腻了,以后都不想了怎么办呐。”
唐雨听完一颗心又酸又胀,把他的掌心摊开,在上面一笔一画的写。
边炀疑惑,不知道她画得是什么。
唐雨解释说,“这是法院的判决书公章。”
边炀低头看她,她映入少年的眼中,声线干净而沉静,像是在读庄重的誓言,“现在我宣布最终判决,唐雨的心永久赠予边炀,占有,使用,处分,所有权都归边炀所有。”
往后此生,绝不复议,绝不上诉。
边炀的心脏,在此刻雷鸣。
他家小姑娘要是想哄一个人的时候,会让人心甘情愿的把心都给掏出来。
“你这都跟谁学的,净会哄我。”
虽是这么说,少年忍不住弯起唇角,像被顺毛的样子。
唐雨摇头,“我没有哄你。”
她嗓音轻轻的,眼神纯粹认真,“唐大律师,向来说到做到。”
边炀轻笑,“好,我信我的唐大律师。”低头瞧着她那颗心,冷白的指尖沿着她温软的脸颊一路下滑,直至很轻地捏抬起她的下巴。
视线凝视着她的脸,他说,“毕竟你说什么,我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