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金室山,林中上弥漫层层薄雾,树叶花草,尽是露水。
一个青瘦的背影,撑着根竹竿,踉跄走在湿滑的山林中,瞧他步履蹒跚, 显然不似个时常爬山涉水的。
林间除了“喀擦…咔嚓”脚踩枯枝败叶之音,还有那消瘦身影略带急促,恐慌的嘟囔之声。
“金室山…不会错的,就是这儿,但怎么也没个阶梯、道路,完全跟荒山似的, 不像有道观,宫阁样子呀…”
“莫非那两个仙长是住窑洞里的?”
随着往山上走, 艰难得穿过一片阴暗的松林之后, 眼前略显明亮,而这人的面貌也依稀显露。
十七八岁,脸上略有稚嫩之色,唇红齿白,倒像个富贵人家的。
见前面明亮些许,这青秀少年试探着喊道:“刘仙长!刘仙长…”
“常仙长!!”明朗的嗓音在深山中回响,震彻林樾。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声响彻云霄,传遍数十里的虎啸声。
“嗷!!”
耳闻虎啸之声,青秀少年吓得脸色煞白, 连忙顿下身子,不敢再大声喊叫了。
“遭了!遭了!这仙人没寻到,反召来个大虫,这可如何是好…”少年心里怯怯的想道。
“啪嗒…咔嚓”似有踩踏枯枝之声, 自一旁阴森的松林中愈来愈近。
“完了, 大虫果然来了…”少年下得双腿瑟瑟,脊背发寒。
耳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少年捡起地上一截手腕粗的枯枝握住,蹲在草丛中,想着就算被老虎咬死,也得戳瞎它眼睛。
蓦的,面前草丛“飒飒”声响,眼前一亮,似乎什么东西走到面前,拨开草丛遮蔽。
“啊!”少年惊叫一声,闭着眼睛不敢睁眼看,只用力用那树枝朝面前一戳,随即手上一股大力传来,根本握不住,枯枝便被扯走。
正惊惧间,忽听一个浑厚声音笑骂道:“小子,凭你手无缚鸡之力,还想打我?”
“阿…是常道长?”少年闻这熟悉的声音,只觉如听天籁,连忙惊喜的睁开眼睛看去。
果然面前站着个高大身影, 足有丈二高。
身形雄壮好似一堵墙, 青靛脸, 长獠牙,戴莲子金箍,披发铣足,一身青衣薄衫,不是常龙是那个?
常龙疑惑道:“周三郎,你不在家里读书,跑这深山里来作甚?”
原来这少年正是上次刘樵师徒过周家庄借宿时,那周太公的三儿子,周清。
周清闻言俊脸一苦,哭丧着脸道:“说来话长,还请二位仙长救命,对了,刘仙长呢?”
常龙笑问道:“要见我师父?”
周清刚点头,便觉一股失重感传来,只来的及一声惊呼。
“啊…”肩膀被一只大手捏住,耳边呼呼风过,脚下的数林飞速变小,眨眼功夫就到了百丈高空。
还不待回过神来,便又稳稳落地,反应过来时,已身处悬崖峭壁之上。
底下似乎万丈深渊,看不见底,只要缕缕云雾缭绕,好似身处仙境,崖顶一块丈宽的顽石上,盘坐一位黄衣道人。
周清略微回过神,见道人含笑看着自己,忙躬身道:“见过刘仙长,求仙长救命啊!!”
“慢来…”刘樵抬手一阻,缓缓说道:“莫着急拜,倒底有什么事,先讲清楚…”
却是前天刚服食丹桂,增功三百年,但法力虚浮,火性太旺,刘樵师徒便在这金顶临崖处静坐,以求平复法力中的火气。
这般功夫,后世称九年面壁,待诏飞升。
就算放在前古时期,没有这些繁杂的仙人品佚,但有三百年功行,大多也能练就阴神,算是中下水平炼气士了。
然而早上刚趺坐峭壁,刘樵功力大涨,神思感应灵敏,就察觉山下有人来了。
恐这周清为山中虎豹所食,遂着常龙下去接他上来。
说来挺奇妙的,前几天刘樵还一脸怕怕的跑去青峰山,请道德真君救护。
转眼之间,又有人同样跑到金室山,求自己救命,这转变,简直太快了罢。
“自前些天仙长走了之后,庄中先是连续死人,三天两头就办丧事…”
周清神色惊恐的说道:“前天我家里也死人了,先是庄客健妇忽然暴毙,我父亲觉得还是有妖精作怪,着我带着几个青壮,到洛阳来寻仙长救命…”
“还求仙长大慈悲,仙履尘劳,再去救我等一救吧!”周清说着跪倒在地上叩首道。
刘樵一摆手,常龙上前将之扶起,不让他再拜。
疑惑道:“不是说来了几个壮丁么,人呢?”
“路上遇上些事情,都…都走失了,就我一个了…”周清神情低落道。
原来前天他跟着同乡四个年轻后生,一行五人离了周家庄,日夜兼程,遇人问路,逢村借道,朝洛阳赶来。
只是这一路,周清都觉得怪怪的,时不时身后一片阴冷,毛骨悚然,好似有个看不见的鬼神,贴在背后跟随一般。
说道这儿,周清露出后怕之色,仿佛想起什么极为恐怖的事儿。
刘樵则仔细看了看周清相貌,心下略微疑惑,啧啧称奇道:“怪哉,怪哉,贫道从未见过你这般怪异的相貌…”
常龙和周清都摸不着头脑,不解的道:“有何怪异?”
“你明明乌云盖顶,这是是必死之相,按说活不过一夜,早已是死人了…”刘樵也带着几分不解。
又有些惊奇道:“按理来说,你两日前就该横死,但在在你又精神饱满,气数旺盛,眉心死气还在,却又活的好好的…”
刘樵的相面之术,学自姜尚,虽不能说如姜尚一般精深,但一般没有修行的凡人,他看的还是极准的。
也算是一语判阴阳,能观凡人祸福生死。
但这周清的面相着实有些怪异,第一次见时,只觉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纯红齿白,双耳垂长,这是富贵容华之相,又是福缘仙家,美玉之资。
总之,就是一副主角光环的模样。
此次见时,根本福相还是没变,却气数大涨,还有死气临身,人还依旧活蹦乱跳,这可真是怪异。
莫非姜尚所传相术,尚还有误差?
也不可能啊,后世山、医、命、相、卜等方仙五术,这相、命之道,姜尚可是纯纯的开山祖师爷了。
刘樵尽得其真传,怎么会看不准确?所以才觉得奇怪。
又仔细打量,心下沉吟,略有猜测,便问道:“你把来时的经过,讲详细些,特别是做了什么奇怪的好事!”
“奇怪的好事?”周清有些疑惑,貌似自己也没做啥好事啊,但是仙长问起,也不敢怠慢,当即苦思冥想此来经过。
“前天夜里,我们过临潼清流涧时,那四五丈宽的小河没有渡桥,我们搬着七块大石头,勉强弄个了个桥,涉水过河,但走失了两人…”
“除此之外,我三人就昨天夜里,宿于邓州北郊破庙里,又走失两人…”周清懵懂说道。
刘樵若有所思道:“昨晚下雨,你在破庙里,做了什么?”
“那庙是轩辕圣帝庙,是个破顶的,瓦顶上面有个大洞,刚进去就下雨了,我见那圣帝泥像被雨水淋着…”
周清顿了顿,又道:“想圣帝金身,竟受雨淋,心下不忍,便把斗笠盖在那泥像顶上了。
今早上起来,两个同伴都不见了仅我一个,今天早上还迷了路,是个老伯伯,杵着拐杖,给我指的路…”
刘樵听得眼睛一亮,不有抚掌笑道:“好小子,你可真是造化来了!”
“造化?”
常龙与那周清皆是一惊,却又云里雾里,不知何意。
“嗯…不错,那清流涧源头有条蛟龙,天阴时常发水,山民苦不堪言,你摆下七块石头,正应七星。
所以阴差阳错,镇了龙脉,自称不仅添桥一座,供山民经过,还阻蛟龙作乱,此为功德矣…”
刘樵捻须道,越看这周清,越觉其不凡,这简直主角光环啊。
又腾一下站起来道:“给你指路那个,可不是什么老伯伯,乃轩辕上帝也…”
言罢,刘樵还整理衣袖,神色肃然的朝邓州方向,稽首一礼。
“轩辕圣帝!”周清和常龙皆是惊讶,满脸的不敢置信。
实话说,刘樵也不敢相信,但这一切迹象,都说明这位“大佬”确实是显圣了,还指点周清过来,莫非天意?
周清来时,身后肯定有恶神妖魔尾随,想害其性命,他的几个同伴,明显已葬身妖魔腹中。
然他却真是福缘深厚,先是填石为桥,上应七星,镇压恶蛟,一时福气大涨,功德再身,妖魔亦不敢侵害。
为何刘樵能知清流涧有恶蛟呢?
几年前刘樵在卞府演法,曾从清流涧搬来镇宅巨石,去时早观过水脉山泽之气。
有潜龙化蛟之地势,还曾略一打听,便知其源头有蛟,只是当时法力道术不高,也不敢贸然去招惹。
久而久之,也就忘了此事,不然这桩功德,还轮不到周清,所以才说其福缘深厚。
加上他又一时善心,不忍圣帝金身受雨水,便把斗笠盖在神像身上,自己淋着雨水。
因此得轩辕圣帝垂青,竟然亲自显化,给周清指点路径,让他来寻自己。
当然,这些都是刘樵推测的,不一定准确,也可能是其他神仙显化,但不管怎么说,这周清都算大福源之人,有鬼神庇护。
刘樵朝北拜了一拜之后,负手转身,心下有些琢磨不定。
本来刘樵是不想管闲事的,但如果真是圣帝降化,指点周三郎来找自己救命的话,那可就不得不管了。
“上天垂象,原来如此…”看着崖下云雾翻涌,刘樵若有所悟。
方才刘樵暗中占卜金钱卦算,求元始祖师指引,依旧毫无反应,毫无所得。
但想起临别时,道德真君曾言:“炼气士当顺天意而行,应天垂象,总不会错…”
当时刘樵还一直不解其意,不知所云,但现在却略有所悟。
三教教主,皇天后土,上帝娲皇,这些人的意思,不就是天意么?
顺着这些人的意志去行事,必不会错。
除非真得罪了其中一个大佬,人家把你往死了坑,换言之,就是沦为弃子。
但是不按其意志行事,更不行,估计当场就得报应倒霉,连成为棋子的机会都没了。
如果此事,确实是圣帝指点他来的,那么不论如何,刘樵也得出手了。
就算万者不行,刘樵得靠山还是道门三祖,三教主执道之牛耳,也是下棋之人,应该不至于让门人被其他“大佬”弄入坑中。
祖师的意志刘樵不敢违背,轩辕圣帝的意志,也不敢不尊。
这些神圣,得罪那一个,以后都“前途无亮”
既然教祖不会应,那就代表默认,刘樵也只能按轩辕圣帝的意思行事了。
心下计议已定,刘樵拂袖转身,扶起周清,豪气道:“好孩子,且莫慌乱,把此事原委,你知道的都讲出来,有何妖魔作乱,贫道给你做主…”
“此事,贫道管了!”
看着仙长那如观“奇货”的暧昧眼神,周清不由打了个寒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