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后,戏班子进了府,开始上妆。
海棠吩咐人在戏园子里搭暖棚,放了炭盆,准备茶点瓜果,然后便带着素月去请赵曼香。
她经过澜翠院门口时,见一个小生打扮的男子正在门内院中吊嗓子。
“温柔软款情,佳人忒艳色,春风美满身心快……宝髻偏斜溜凤钗,越显得多娇态……”
这唱腔甚是好听,小生长得也十分俊俏,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林月楼?
海棠好奇,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小生这厢有礼了。”那小生见海棠多看了他两眼,便俯身拖着戏腔行礼。
“公子多礼了。”海棠忙还了一个福礼,便要离开。
“这位奶奶,您觉得林某今日扮相如何?”小生笑着问海棠。
海棠站定,轻笑道:“我哪里是什么奶奶,一个姨娘罢了,没听过几出戏,更没有什么见识。我这正去请我们少夫人,她是尚书府出身的闺秀,才真真会鉴赏呢。”
“原来如此,那林某就不耽搁姨娘了。”林月楼又行了一礼。
海棠快步去了齐芳院,亲自搀扶着赵曼香到了戏园子,给她背后塞了一个软枕,让她舒舒服服地听戏。
“母亲呢?她怎么没来?”赵曼香问。
“世子爷出远门,夫人不放心,又在小佛堂礼佛呢。”海棠笑道。
夫人没来,便只有周姨娘陪着赵曼香听戏。
戏开场的锣鼓声响起。
今日这出戏,叫《墙头马上》,讲的是裴少俊与李家千金“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遥遥一见就互相倾心的故事。
李家千金竟然不顾身份,与裴少俊无媒苟合,私奔无名无分住在裴家花园七年,生下了一儿一女。
最后,裴少俊金榜题名,裴家知道李氏是官宦人家的女儿以后,最终接纳了她,得以大团圆。
不得不说,林月楼当真有几把刷子,仪表堂堂,风流俊雅,扮演起裴少俊,竟然真有几分说服力。
他让人觉得,难怪李家千金会昏了头,名声也不要,家人也不要,竟跟他私奔了。
有些戏词,大胆露骨,令人脸红心跳。
“娇羞力不加,低垂颈怕抬,风流彻骨遗香在。相偎玉体轻轻按,粉汗溶溶湿杏腮。似这等偷香窃玉,几时得一发明白。”
“裴少俊”的目光多情,时不时落在赵曼香身上。
赵曼香粉面羞红,已经多久没有男人用深情的目光望着她了?
她不知不觉沉醉了进去,仿佛裴少俊便是盛怀瑾。
原是有些像的。
翩翩少年,温文尔雅,骑在马上,笑着跟她打招呼:“赵家妹妹。”
两家夫人常来常往,她少女时,也曾多次来国公府做客。
有时,国公夫人还会命盛怀瑾骑马将她和母亲护送回赵府。
她也曾偷偷掀开车帘,打量着马上的盛怀瑾。
盛怀瑾,也不是从一开始就冷脸待她……
回忆起过去,赵曼香脸上多了几分怅惘和落寞。
而“裴少俊”似乎注意到了她敏感的情绪,唱戏时,望向她的目光越发温柔。
海棠与管事婆子们议完事情,又回到戏院子里,见赵曼香听得痴迷,便轻手轻脚上前,亲自给她添了茶水,然后叮嘱小丫鬟们,若是少夫人不唤她们,就不要上前打扰。
戏唱完以后,赵曼香依旧坐着不动,青梅提醒:“少夫人,是不是要打赏戏子们?”
赵曼香这才忙收拾思绪,清了清嗓子吩咐:“打赏。”
“那林月楼当真名不虚传,唱得极好,扮相也好。”青梅笑着夸道。
“那就多赏他一吊钱吧。”赵曼香说着,站了起来,“我乏了,回去歇歇。”
周姨娘赞了几句,便起身走了。
赵曼香走出戏园子没多远,便听到后面有人唤道:“少夫人。”
这声音清冽悦耳,赵曼香回头,果不其然看到了林月楼。
“小生见过少夫人。这锦帕可是少夫人落下的?”林月楼行礼,含笑问道。
“不是,我的锦帕随身带着呢。”赵曼香掏出了她苏梅色的帕子,帕子上绣着一支桂花。
“那是小生弄错了。原来少夫人喜欢桂花。”林月楼生就一双桃花眼,说话时眉眼弯弯,平白看着人时,就有几分含情脉脉,更别说他此刻眸光故意带了几分深情与温柔。
“我喜欢桂花香。”赵曼香原本嫌弃戏子不入流,今日却没来由地多说了一句。
“桂花香芬芳馥郁,与少夫人很是相称。只是……”林月楼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赵曼香被吊起了兴致。
“只是,少夫人眉间有几分轻愁与幽怨。小生百思不得其解,少夫人这般神仙妃子一样的品貌,便是要天上月,也该有人双手奉上,您竟也有意难平之事吗?”
林月楼这话,若旁人说起,必定肉麻油滑,而从他嘴里说出,居然显得十分真挚。
赵曼香心头蓦然生出一番酸楚。
只是,这话竟然出自戏子之口。
他到底不是裴少俊。更不是盛怀瑾。
“孟浪!”赵曼香眼尾泛红,横了林月楼一眼,快步离开。
“怪不得林月楼能红,他竟然跟戏里面一样温柔。”青梅感慨。
“他温柔有什么用?还不是一个戏子?!”赵曼香低声训斥青梅一句,忍不住转身向后看去。
林月楼依旧站在那里,痴痴地望着她,深情脉脉。
“大胆狂徒。”赵曼香低声骂了一句,转过身,加快脚步回了齐芳院。
海棠远远看见林月楼跟赵曼香说话,便等到他们说完以后,才从澜翠院出来。
林月楼回身,看到海棠,便也笑着问:“这锦帕是你的吗?”
海棠微笑摇头:“不是。你今日唱得很好,我看得出来,我们少夫人喜欢你的戏。”
“是吗?那小生下午一定要更卖力。”林月楼眼里透出喜色。
“我们少夫人最是大方,又很和善,爱憎分明。她若喜欢什么,定会牢牢护住,她是尚书府嫡女,也有这个本事护住。”海棠轻笑。
“那是自然。”林月楼垂首浅笑。
“那你吃些东西,好好歇息,准备下午的戏吧,告辞了。”海棠起身离开。
戏子是下九流,对于富贵人家来说,不过是玩意儿罢了。许多好男风的权贵,喜欢包养清俊的戏子,想必林月楼也遇到过类似的骚扰。
对于不好男风的戏子来说,这着实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与其忍辱负重委身于男人,不如选择有些权势的少妇。
倒可财色双收。
这林月楼,看起来是个有心的,只是,不知道他本事怎么样。